世界上最需要欢乐与盼望的地方,可能是医院里的儿童加护病房。如果耶稣要降临在这人世,他会去喧嚣宴乐之地,还是会选择儿童病房的一隅?成为一个医护人员,就是愿意去贴近一颗颗受苦的心。
雷涅克依然忆得,他六岁时站在母亲的床边,眼看母亲咳咳咳,咳到吐血,吐血而死。隔年他被不尽职的父亲丢弃在修道院门口,从此再也没有机会牵着两岁妹妹的小手了。母亲病危时不是要他照顾妹妹吗?怎麽办呢? 八岁时,伯伯找到了他,将他领养,从此他就称为古罗米.雷涅克医生的孩子。
一七八九年法国革命爆发,一七九三年血腥染上这与世无争的小城,五十位居民被送上断头台。伯伯把一家人关进屋后的柴房。免得看到残忍的屠杀,"屠杀会有过去的一天,忘记恐吓最好的方法是读书。"动荡的政治终于渐趋平静,雷涅克在柴房里读了许多书。
一七九五年他进入内提司大学就读,决心成为一个医生。四年后,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,并且在一八零一年申请进入巴黎慈惠医院,向著名的柯比沙特医生学习。
这时候,多年不见的父亲突然出现,父亲咆哮道:"念什麽医学?太没有志气了!要赚钱就要念法律系,要有社会地位就要念政治系。你看我,现在已经担任大法官,要钱有钱,要名有名。当医生有这些吗?" 这些几乎抹煞了他对父亲最后一点孺慕之情,但是,雷涅克顺从下来了。后来申请上巴黎大学的法律系。离家前,雷涅克对抚养他长大的伯伯说:"我觉得我像是一支蜡烛两头烧,如何同时念医学系与法律系呢?"伯伯说了一句雷涅克终身难忘的话:
"当我们决心要成为医生的那一刻,我们的身上已经挂上一条看不见的锁链,让我们背负一生。但这是值得的投注,是正确的抉择,多一分辛勤,会创造你生命独有的特质。"雷涅克于是决定同时念医学系与法律系。 雷涅克的时间几乎满档,解剖学、药理学、生理学,加上法律系的修辞学、拉丁文、法理学,他惟一的娱乐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吹长笛。
疾病诊断
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,他却一直保持高度的学习热忱。柯比沙特讲话非常尖酸刻薄。骂人不留情面,很多学生受不了而离开,雷涅克却留下来。因为柯比沙特骂人之外,其他方面都很好。柯比沙特最著名的一句话是:"找医学答案最好的地方,就是停尸房。"他认为医生要治好活人,先要对死人下功夫;他上课的教室就是停尸间。他说一个优秀的医生应该"做比看多、看比读多",所以他要学生象只狗,每天跟他做、看他做,边做边讲座。 一八零二年雷涅克发表第一篇研究报告,他发现"心脏瓣膜可因着风湿而变得狭窄",就称这是"风湿性心脏病"。不久他又提出"腹水是消化液将腹腔穿孔,进入腹腔所产生",便称这是"腹膜炎"。 一八零三年他又发现喝酒过多的人,肝脏会变色,他称这是"肝硬化",并提出肝硬化患者除非戒酒,否则无药可救。同年,他解剖肺结核上面的肿球,并提出"肺结核"这个病症。 雷涅克认为"医学必须清楚病症的特徵,日后才能对症下药。"
一八零四年六月,雷涅克获得医学博士学位,并成为皇家医学会的会员。一八零五年他又提出"肺变硬症",一种肺部组织的纤维化,使得病人呼吸困难。不久他又发现"黑色素瘤",能长在皮肤、肝脏、淋巴结上的恶性肿瘤。到了一八一零年,他已经成为全国最有名的医生与病理学专家。
怜恤人的必蒙怜恤
一八一一年有些肺结核的小孩被送到医院来,这种可怕的疾病正在巴黎西南边、沿海的低洼地横行。这些病童的父母都 是收入微薄的渔民或种花生的农夫,雷涅克不仅代付医药费,还亲自照顾这些孩子。这些孩子只会讲布里多尼语,雷涅克以前在法律系念过拉丁文,就花时间去学这已经逐渐失传的语言。 布里多尼人很早以前住在英格兰低地。西元五世纪,盎格鲁逊人进攻英格兰,布里多尼人迁到法国西部的沿海,却又受到法国人的逼迫。这个长期受苦的弱小民族留下许多动人的文学。雷涅克阅读布里多尼文学作品,发现一千多年来支撑这支受苦民族的关键是信仰,这也吸引他步上那古老的信仰之路。
可怜的大力士
这件事情传出去惹来很多讥笑,他父亲来信:"信仰是知识的约束,是可有可无的东西,难道你不知道,你的医学权威地位已经为此而动摇?知识界无法接受他们的权威人物,头上有一个更高的权威。"他过去的老师也写信给他:"你是医学界里的海克力斯(希腊神话里的大力士),要永远扮演强者的角色,信仰是属于弱者的。" 雷涅克事后写道:"我不是希腊神话里的海克力斯,而是希腊史诗里的阿贾克斯,在人看得到的地方勤奋作战,但在自己生命黑暗的角落里,对自己的嫉妒、自怜,却软弱到无计可施。人在乎我的成功,但有谁在乎我的失败?"
死亡军团的希望
一八一四年的初春,前线传来拿破仑军团战败的消息,更糟的是斑疹伤寒在军营中蔓延开来。斑疹伤寒是跳蚤传播的疾病,患者的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。一经发现感染,立刻被军队弃置路旁等死。 "谁愿意跟我去照顾那些等死的人?"雷涅克起来大声疾呼,过惯巴黎舒适日子的医生怎麽会愿意去死亡禁区呢?只有三位年轻医生回应,而且这三位都是布里多尼人。 当雷涅克与这三位医生往前线去的时候,别人的说法是:"雷涅克现在正在兴头上,等他遇到现实困难,就会立刻逃回巴黎的。"
雷涅克在疫区日以继夜地工作,虽无法治疗斑疹伤寒,但他可以清除肮脏之处,让跳蚤无法寄生。同时他照料病人,雷涅克写道:"病人最需要的是安慰。我在这些布里多尼医生身上,看到基督的恩惠。" 瘟疫终于过去,所有康复的伤兵都离去了,雷涅克才离开。他没有回到巴黎奢华的怀抱,寻找工作完成后的慰藉,而回到家乡内提司,在那里有一所新盖的医院,还有很多穷苦病患在等他。 倾听心音
"到内提司的小医院去?雷涅克是枉费他的聪明了。在那种地方,他还能发表什麽研究成果?"别人这样嘲笑着。雷涅克没有回应,仍然继续执业。
一八一六年九月十三日,一个医学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。
雷涅克在一个肥胖的女病人心脏外用手指轻击,除了肥肉抖动外,听不到一点回音。他灵机一动,拿起一张厚纸板,卷成约三十公分长的圆筒,把纸贴在她的身体上再用耳倾听,听得比过去都清楚。这女人心脏里有杂音,是心脏病!更重要的是:他发明了"听诊器"----医学史上第一件临床诊断工具。 听诊器使医学诊断成为一门艺术。医生不用完全靠病人口述病情,可以靠听诊器去检查、判断病情。血在心脏里的流动,空气在肺部、支气管、肠中的移动,都会发出声音提供诊断人体内部疾病的微妙线索。 以后的三年间,雷涅克全力研究听诊器的诊断技术在病理学上的应用,他成为第一位界定"肺炎",并且能区分支气管扩张不全、气胸、肺气肿、肺脓疡的人。因此在医学史上被称为胸腔医学之父。
难忘的锁链
一八一八年八月六日雷涅克病倒了,象他母亲那样一直咳嗽。他知道自己需要新鲜的空气与较接近大自然的工作,于是离开医院,到布里多尼人当中,买一小块地耕种。他加入当地教会,和渔夫、农民一起聚会。 一八二二年七月,成群的大官来拜访他,希望他回到巴黎大学医学系担任系主任,接受皇家医学会的荣誉会员,他全都拒绝,最后他的伯父来了,说:"不要忘记你那一条背负一生的锁链。" 雷涅克一回到巴黎,世界各处的学生汹涌而来,巴黎大学成为当时胸腔与心脏医学的中心。
再见了,我的病人
雷涅克回巴黎后,请寡居的阿可斯女士来帮他照顾日益繁重的事务。两年后许多人说雷涅克可能与阿可斯女士有染,为了顾全寡妇的名节,一八二四年十二月十六日,两人结为夫妇,当时雷涅克四十四岁。
一八二六年雷涅克病重,他写道:"我只有一个祷告:能再活六个星期,好对我的病人、学生说再见。"消息传出,各地的穷人、农夫、士兵、渔夫......扶老携幼来看他。一八二六年八月十三日清晨,雷涅克在昏迷中醒来,用力地把手上的戒指拿下来,交给坐在一边的妻子说:"为一个死人取戒指是很辛苦的事,我希望为他们省一点力气。" 从此雷涅克不再醒来,死因是肺结核。
本文采至张文亮教授的《我看到大山小山在跳舞》- 科学大师的求学 、恋爱与理念之(三)。